孔恩《科學革命的結構》(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臺灣翻譯的第三版,也算是此書的五十週年紀念版,於2017年在遠流出版社出版,2019進入第二刷。作為原翻譯人之一的我,到了最近才知道此書的出版,也才瞭解,原書的台譯第二版,在幾年前大概就已經絕版。
本來,20世紀後半期的經典著作《科學革命的結構》(後簡稱《結構》),在五六十年後的台灣出了翻譯第三版,當然是件好事。這個翻譯新版還加了一篇Ian Hacking 為原書五十週年紀念版(2012)所寫的新導讀 “Introductory Essay”,王道還翻譯,未讀過原文的朋友自然值得一讀。但對於此書原譯者之一的我來說,卻是感覺複雜。首先,這個台譯第三版,除了加入一篇新的名家導讀外,也刪修了一些原文的翻譯與譯註,而我這個原譯者卻完全未被通知與商榷。其二,在新導讀之後,第三版附帶了我在35年前所寫的導論「科學的哲學發展史中的孔恩」一文,但也完全沒有問我是否要 update 該文。35年前我尚未拿到博士學位時就寫成了此文,而今天我已經是陽明的榮譽教授,這個第三版還刊出我的這篇舊文,好像我對這本經典的導讀與解說,仍然被迫停留在35年的過去,讓人感到相當不愉快。
經過詢問,這個結果是遠流此書的曾責任編輯與王總校定(亦為翻譯者之一)二人自做主張的結果,而此第三版到今年已經進入二刷。遠流曾編輯除了道歉與承認疏失外,也只能答應說在下一刷時讓我對那篇舊導論進行修訂而已。只是我不能理解,為何一個台灣知名的出版社如遠流,在翻譯書出版事業上能夠如此的輕忽。
回想35年前《結構》臺譯的第一版在允晨出版,總校定與譯者之間就有溝通的問題。當年我仍然在紐約哥大準備完成博士論文,而總校定在台灣,或許因為聯絡困難,所以許多譯文的改動,並沒有與原譯者我協商,有這樣的缺失,當年或許還猶有可說。今天大家都在台灣,溝通科技的容易度比起當年不知好多少倍,而我對孔恩與《結構》的理解、對學術英文的翻譯能力也比當年要精進很多,但遠流在編輯與校定第三版時(基本上是對台譯第二版的校刪),他們的權威立場仍然不變,是徹底的忽略譯者,忽略導論的作者,甚至我也要到第三版出版三年後,才偶然知道這個再版的消息。因為當年第一版我的翻譯被輕忽地處理,所以後來我對《結構》這台譯本,並不熱心,而且在研究所裡都鼓勵研究生讀原文,最起碼也要中英文合著閱讀才好。今天台譯第三版出來,仍然有類似的問題,我只能覺得無奈。我們在學界,教書、研究、關切社會等,本來就事情很多,其實並沒有太多的機會與時間來關注自己過去翻譯出版品的複雜出版關係。所以我的無奈,反映的也是台灣學術文化界的水平,其實仍然問題重重。
當年我寫《結構》導論時,因為即將拿到哲學系的博士學位,所以自然重視此經典與科學哲學的關係。但35年後,我對《結構》的理解自然要比過去寬廣很多,包括它的學術政治意涵、它與STS的關係等,它們反而成為我近年來的關切議題。2019我出版的《STS的緣起與多重建構》一書裡,對這些議題有比較深入的討論,這也是《結構》出版50年後的今天,世界各地學界紛紛出版專輯紀念此經典的脈絡下(包括臺灣的《科技、醫療、與社會》期刊在2014年的春季專輯),我們所需要注意到的新議題與新視野。
因為這十多年來,STS在台灣有相當的發展,而過去不少人說STS是起源於孔恩的《結構》,不過我這幾年的研究之一,就是在否定這個說法,並呈現了STS緣起的多重面貌。但是,這並不表示《結構》就因此而不重要,一方面它仍然是科學史與科學哲學方面的不朽經典,另方面我們還需要從另一個觀點來看《結構》。是孔恩對STS的保留與不滿,刺激了STS的發展,《結構》也因此成為STS的一個強有力的競爭者,而孔恩晚年所企圖發展的分類(taxonomy)觀點(見我1995年的 “Higher Taxonomy and Higher Incommensurability”一文),也正是在這個競爭觀點下的新發展,很值得後來有心人的投入。
(附註:補充說明一下。有些朋友看到我的2020註記,也剛好已買了該書,就說糟糕了。。。但我想說,我的註記,主要是以原譯者及導論作者所作的批評,我們沒有受到該有的尊重,讀者當然也有損失。但是這個台譯本第三版,仍然是本好書,只是35年前我的導論已經過時、主題過於狹窄,或許看Hacking 的導讀就好,而全文翻譯,其實是原譯者的原聲被壓到很小而已。但目前呈現出來的譯文好不好,我沒有仔細對照過,只能說也有問題,過去曾加了些幫忙理解的譯注,有些也被刪掉了,細節就不說了。讀者在閱讀時,如果讀到翻譯文字問題,最好拿原著來對照一下就可以了。孔恩的英文很好讀,優美流暢,所需要的科學基礎有高中的物理大概就可以了,而且對照原文,也可以增加讀者的英文程度:)
陽明大學 傅大為 2020/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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