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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施寄青 2018


懷念施寄青 2018

(此文首先於2018/Aug./09 發佈於 Daiwie Fu 的FB)

今年年初,不知不覺,施寄青施姐,過世(2015年一月)有三年了。我最近卻有時想起過去的一件事。有一年施姐和我在台北某大飯店的咖啡廳談事情,但鄰座的一對男女卻似乎不合,男的對女的很兇,說話大聲,而女的就只好低頭噤聲。我聽到時,沒做什麼,只能忍耐,但這是施姐卻冷然對那男人責難說「對女人那麼兇做什麼?」,那似乎是個大漢的男人,沒說什麼,只能低頭帶著那女人,無趣的離開了。離開之後,施姐就回頭接著我們之前所談到的地方,繼續談下去。這就是我過去認識二三十年的施寄青。我有時候會想,如果在類似的情境下,但只有我在,那我能做什麼?

三年多前,聽到施姐的過世,在我日常的忙碌作息中,一時很難適應,也不知能做些什麼,去了施姐的家祭悼念,也去了施姐的兒子們還有她婦運的朋友們為她舉辦的一個盛大的追思會,驚訝於有那麼多我不知道施姐的過去,但當時我卻沒有說什麼話。再想到她過世前不久,施姐找了我和卓穎在台北京站吃飯,她帶了一堆與通靈有關的書給我和卓穎。一如平常,她說了很多,也和卓穎有了些比較直率的對話,然後晚上就回南庄去了,之後我把她送的一本小說《千手觀音》(李念祖著)拿起來讀,其實頗為引人,但沒有看完,日子就這樣的過去了,中間還間隔了施姐的過世。直到今年年初,我和施姐過去的一些交往回憶開始悄悄回來,我對自己說,寫一篇文字來懷念施寄青的時間大概到了。

大約在1991年左右,我在「自立早報」寫了一短篇「走過32版的婚姻」,對施姐極度成功的《走過婚姻》(1989)一書寫了點評論與感想。我大約在那個時候開始注意到性別研究與台灣各種的性別相關議題,而施姐大約也在那個時候知道有我這樣的一個人。因為出版事業十分成功,而施姐又辯才無礙,所以那時她也常在許多大學中做演講,我那時大概是在交大首先看到施姐演講的風采,整個講場坐滿了人,記憶猶新。在當年,大概台灣還很少人能夠對傳統中國文化基本制度之一的婚姻及其問題,做這麼深入的討論,並且還帶著透徹的個人見證。

在那之前,我自己的婚姻也出現危機,在那個至今想來仍相當驚人的過程中,作為一個父權社會中的傳統既得利益者如我,才逐漸瞭解到性別這個既切身又寬廣的領域,我才開始閱讀一些關於婚姻與性別的書籍,也是企圖解決我自己的個人問題。大概在那個時節,我和施姐有幾次的碰面談話,同時,施姐的下一本書《婚姻終結者》(1993),她竟然邀我把之前寫的「走過32版」那篇短文(1),作為該書的序言之一。一方面,我想她的邀請,對我其實有著既交流又含鍼貶的意思,但另一方面,或許施姐認為我就是一位婚姻終結者吧。

或許與知識分子的習性有關,我走過婚姻終結的路子,與許多人並不相同。從當年離婚到今天已有三十年左右了吧,我就不再進入婚姻體制,而且曾有約十年以上的時間,專注於一些性別的議題與研究。或許施姐對我這條路子有興趣,對她推動的婦女運動有些用處,所以她與我談過好幾次我的婚姻終結過程,看過我的證書,甚至她還計畫出一本書,寫三位台灣知名男性的婚姻終結與反省,除了訪談過我,有逐字稿,還訪談過我的關係人。但是這個計畫到後來,因為一些出版上的技術問題,出版社不願意出版,所以這個計畫最後胎死腹中。我今天提到這件少為人知的事,是想說明,施姐對於性別與婚姻的問題,看得相當的深入,作為一位婦運工作者,她還有著性別研究的精神,甚至願意結交幾位她覺得仍然「有救」的男性來作深入的觀察。這與她多年來在「晚晴」極有意義又繁忙的婦運工作,真可說是互為表裡。

199612月,施寄青五十歲,出版《兒子看招》。該書大致談她與父母、兒子們糾纏百味的關係,也談到當初婚變時兩個兒子為何沒有選跟母親在一起而留台灣的故事,當然還有她自我療癒的過程。其中有一段極為醒目的話(「意外的人生」一節頁183),我謹記在這裡:「正是因為他們沒有選我,我才有機會造就自己,也因此造就,使我的自我實現得到充分的發揮,我有我自己的成就,我根本不需要透過他們的成就來彰顯我自己,我也不會因為他們犧牲,而他們無法達到我的期望而自怨自艾。」

從走過婚姻到走過算命

施姐對社會與時代的觀察與分析,從婚姻與性別開始,後來逐漸延展到女性當婚姻發生危機時,常做的一件事:算命,並從這件事,擴展到對台灣當年極為興盛的算命業、對山巔海角各地的算命神仙做相當多的個案研究。這個施姐與陳燁合作研究的成果,在1997年以「上帝也算命」系列的四冊書出版(2),因為當年施姐與陳燁也在李敖的「笑傲江湖」電視節目中開始談算命迷思,所以請李敖寫了總序。當年施姐把這四冊寄給我時,雖然我大致知道傳統古代中國有相當多這類的文獻,而施姐的策略與作為,我也大致猜得到,但卻沒有好好的瀏覽這四本奇書,並對施姐作點回饋,相當遺憾。

如同當年談她的婚姻問題一樣,施姐對她在婚姻觸礁而接受朋友勸告去算命的歷程,這位台灣婦運的大將,一點也不避諱,讀來十分有趣而又令人感懷。從傷心到算命,從算命到徬徨與失望,再從徬徨到找朋友一起來研究與觀察,最後則走到痛批這些常害到女人的迷信,施姐一步步地走來,令人動容。今天想來,我才領悟,當年的《走過婚姻》之路,不單單是施姐自己個人的痛定思痛以及姊妹們的互助行動而已。這些思考與行動,其實有另外一面,那就是伴隨著施姐「算遍大江南北」的經驗而轉化來的。「走過婚姻」是明,而「走過算命」則是當初隱隱的另一面。再者,這不是施姐個人內心的另一面而已,而是當年多少台灣婦女們面對感情問題的重要場域。在數不清的算命場合中,施姐看到的顧客絕大多數都是婦女,靜靜地排排坐在排隊,等待著大仙為之解惑。在這個算命的大場域中,過來人施姐引領我們看許多許多她看到或理解到的觀察,所以從性別研究的角度來說,這個上帝也算命的系列,大概也是個絕好的多面觀察與多重案例的調查,還包括兩位作者認真地研讀許多算命文獻,甚至陳燁還拜師學藝然後替朋友算命來驗證此術的可靠性。

因為過去我研究中國古代科學史,當然包括了神奇的磁偏角問題,這自然會涉及到古代地理師的風水羅盤之術。我注意到「上帝也算命」系列中也談及到了風水術,施姐與陳燁,其實還真的對風水術也下了番功夫,還特別注意到中國大陸許多對此古已有之之道的研究,然後再來對之作徹底的批判。而在陽宅風水術方面,施姐陳燁也對這類文獻醜化女性、在陽宅設計上苦心積慮去防止女人的慾望與不貞等議題,加以痛批,自是不在話下。這種對算命術的分析與批評,後來其實是施姐繼續在意於此道的主要理由,當然她最後也理解到,特別在古代,這是一個從初民開始思考自身的運命,繼而發展到對自然做理性思考的歷史過程。

2002年,因為一些因緣,我從清華借調到高醫新成立的性別研究所兩年,2003年,施姐又出版了驚人且引起爭議的《挑戰維納斯:從70公斤到53公斤的神奇瘦身法》一書。當時我特別邀請她來高醫性別所演講,在演講現場,她還特別展示了她努力之後的身材,並說在這本書中,寫的是自己的減肥史,要比她的婚變史更精彩。我們可以理解,在今天女性主義或婦運的圈子裡,如施姐那般強調要減肥的說法,引起的共鳴大概不會多,當年還有朋友送她胖女人「蒙娜麗莎」的微笑圖掛在客廳,想提醒她「胖也是美」,但這對她並沒有用。其實,《挑戰維納斯》是本施姐個人的身體史,裡面有許多很可思考的細節,只是她特別以減肥諸法、健康、從年輕到年紀大後的身體為焦點而已。

通靈的現代神奇之路

2004年,從過去對算命術算帳,施姐似乎又開啟了一個新領域:通靈。這一年她出版了《看神聽鬼》一書,當時她竟然要找我寫篇序言,因為喜歡看施姐流暢辛辣的文字,想先睹為快,所以就答應了。大約15年前寫的序,我在此摘錄一段,回顧我過去的一點心情:「我今年夏天忙著改自己的學術文稿,有時搞的頗為勞累,但一想到可以休息來讀讀她的書稿,往往暑意全消、精神就來了。我有時在想,如何能夠她學學她的文筆文采?她看了那麼多通靈的書,寫來卻完全不為所滯,聽過那麼多靈言靈語,但運筆起來卻是有條有理、辯才無礙。我過去也略為讀過中國古代的筆記小說、神奇志怪,知道施寄青的聽神看鬼,在漢文化中有悠久深刻的歷史,絕對不能等閒視之。同時,這幾年來,西方電影裡面的通靈傳奇,也是越演越多而越真實,但慚愧的是,對於台灣本土的通靈,我卻知之甚少,而這本聽神看鬼,沒有一般人類學的夾槓、歷史學的冬烘、宗教學的訓誡,讀來平易近人,所以真是好讀。」

這本書,大概可說是施姐後來寫的通靈「三部曲」(3)中的第一部吧。曾經對算命術仔細研究與批評過的施姐,當她再轉向通靈一界時,我們自當認真看待,而與近年來許多人對通靈的流行趨之若鶩的現象,不能同日而語。有趣的是,歐美今天許多通靈的電影,研究調查者常是博士、教授、偵探或神父等,而在台灣,卻是由婦運大將施寄青來擔任(她起碼是最有名的調查者)。此書除了以女性主義批判父權外,施姐這次更以通靈人的觀點與功力,來批判宗教,特別是那些斂財、香火鼎盛的宗教勢力。她一方面以卑微的通靈人來檢查與批判宗教,另方面她也以自己多方面的關係、認識、與觀點來反省與挑戰通靈一事,並企圖去解構一些通靈人的因果宿命論。

不過,後來當施姐與紫靈合作於2014出版了《當頭棒喝》一書時,我不得不有些遲疑了。對於一位自言仙女轉世、動輒能看別人十世因果的人,我們能夠說些什麼?畢竟,是否這與今天的常識脫離太遠了。但2010年代的施姐卻相當認真,雖然她說,通靈看前世是否真,其實不是問題,但卻可以警世、可以有教化的作用。不過,這需要用看前世才能達到警世的效果嗎?而那又要付出多少社會代價。在此書的23個案例中,例如第14個叫「地獄門前僧道多」。其中的主角念鳳,她這世的家人全都有精神病,但紫靈馬上感應說她的上世就是大盜。甚至,紫靈看過的精神病患,幾乎前世都是造孽頗重之人。當然,當時施姐也對要不要寫精神病的事很為難(頁146),若說她們前世造孽太多,這是否等於落井下石,給這些病人再扣帽子呢?但考慮的結果,施姐的結論是「我若不把這些事寫出來,讓精神病患及家人能在這世積善修行、發懺悔心,來世他們依然要受此罪。」但這個驚人的想法,當然是很有爭議性的。

在這裡,我們似乎看到了一個界線,施姐的遨遊大千世界,似乎逐漸與我們自己當今的世界越來越遠、越陌生了。她的《看神聽鬼》,還只是初探靈界,並時時以我們常識理智甚至某種科學的角度來前後辯證,並且理解到許多通靈人自己的限制,所以十分好看。但到了《當頭棒喝》,情況已然改變,施姐在字裡行間似乎已經改宗,以另一個世界的語言流利地說話。前面我曾說的,施姐她們過去對於台灣當代算命術的研究調查,很有知識社會學、性別社會學的意義,而她後來對這些當代通靈現象的調查,或許也有另一種社會與文化人類學的意義,但卻似乎漸行漸遠,的確讓人有些遲疑。

這篇文字,寫到這裡回顧一下。我前面所提施姐的許多著作裡,大部分都是施姐署名贈我的書,所以我這樣子大略一本本地寫,當然也漏了不少,不過也算是對施姐的一點回饋與懷念,何況在短短回顧這些書的過程裡,其實更讓我多瞭解了一點施姐極有意義而多采多姿的一生。

更多的片斷──回到草根婦運大俠

以下,我就零星寫一些片斷但又珍貴的回憶,來結束這篇懷念施姐的文字。

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是我在清華教書的歲月中,大約是我在歷史研究所開授類似「知識、權力與女人」課程的時代,那時我和她的互動較多,所以她曾兩三次偕另一位建中老師來我課堂聽課,與研究生們環坐課堂,雖然我上課一如平日,但是遣詞用句,自然也需要謹慎一點吧。上完課後當然與施姐聚餐,然後我會帶她們去南寮的碼頭與海堤玩,在月夜海風裡,我們走在高高的海堤上,我牽著施姐的手避免她跌倒,還有其他朋友們,一步步地走向大海,這種奇特的感受,至今記憶猶新。

另一件值得懷念,但又頗模糊的記憶,是某年的夏天吧,當時我的碩士學生李卓穎,也是施姐的建中兒子們之一(施老師的入室弟子),正準備出國到哈佛讀書,來我清華的宿舍中大家聚聚,施姐剛好也在,幾位親近的朋友也在,大家相談甚歡。記得當時施姐有種了然滿意的感覺,許多當年的種種,後來都安定下來或有個不錯的出路,她環顧我們幾位,抿著嘴點了幾次頭,但我不曉得她在想什麼,或許也在想她自己的事嗎。在一次聊天中,施姐曾說,這些年來,她一方面辯才無礙、批判父權,另方面單身無所拘束,甚至「臨老入花叢」,但在感情方面,卻似乎一直沒有好的對象。當時我頗為施姐抱屈,但今天想來,其實與施姐類似情形的,我也熟識一兩位其他頗有才幹的動人女性,但感情上也一樣沒有好對象。這難道是當代台灣女性意識大興之後的一種新困境嗎?希望那個時代困境已經過去,已成歷史,而施姐正是那個過渡時代中的佼佼者。

第三件有時會回憶起的事,是關於建中老師施寄青請我到建中演講,大概有兩三次吧?我雖然畢業於建中,但開始在清華教書以來,三十年以來建中不曾認識我,頂多建中幾位有心的老師曾和我們清華團隊一起辦過STS高中營。但這本是很平常的事,可是有了施姐在建中,情況就不太一樣了。我和施姐的建中兒子們很容易就談上話,比彼此是建中的學長學弟要容易的多。一次施姐請我到建中一個似乎是體育大禮堂中演講,我講的應該是性別與科學的主題,最後講到靈長類動物的社會與性別議題,我問大家,在所有靈長類物種的各自社會中,那一個物種的雌性地位是最低的?坐在前排的施姐預見了我「人類」的答案,她點點頭表示理解。

最後,在施姐過世前後,台灣的社會界會怎麼來懷念施寄青呢?我曾參加過兩三個婦女運動或女性主義團體的場合,有婦運的前輩就會特別強調施姐的捐款財力與募款能力,好像這才是施姐最重要的貢獻。我對這種評價,其實頗有保留。也許,在施姐的後半生,她不再天天走在婦運或性別議題的第一線,反而開始大談算命、減肥、選總統、到後來的通靈乃至看前世等,這些往往令一位女性主義者說來有些尷尬的議題。但是,我這篇懷念施姐的文字,特別以施姐前後以來的文字與思想探險為經緯,也是為了說明,性別政治從未有一天離開過施姐的口頭與筆端。同時,應該這麼說,施姐其實大大開拓了台灣女性意識論述的空間,從婚姻到離婚教主,繼而到算命八字紫微斗數的天地,再一步走到通靈與宗教的場域,或許有時會走得太遠,令人替她擔心,但其實,正是在這些地方、這些台灣的俗民文化裡,才是最大多數台灣婦女棲身與過活的世界,而婦女運動能夠走進這種大千世界,那正是施姐的重要貢獻之一。記得我曾有次在類似壹週刊這種理髮廳的八卦雜誌裡,也看到施姐的專欄,令我很驚訝,施姐竟然能夠深入到這種對知識人而言很陌生的俗民文化中去說話。

施姐沒有留過學,成名後雖然常在大學裡演講,但她主要的工作場域是高中,是位大家稱作「施老師」的高中老師。雖然她英文好,早年翻譯過百萬字以上的外文,但她的性別意識與觀察分析,大概是最徹底的在地台灣,完全沒有基於國外女性主義的概念與理論─那些在台灣的大學裡面流行的理論或論述(4)。我二十多年來和施姐相識,談過許多事情,讀過她許多文字,可說幾乎從未聽她提過某某外國女性主義者的名字,而她的影響力卻可以到達如此。或許正是如此,她才有令人驚艷的募款能力,也正是如此,她才有能力把性別意識擴展到一般大學女性主義者無法企及的台灣俗民天地中去吧。

傅大為寫於淡水 2018/8/4




尾註

(1) 後來收入傅大為的《知識、權力與女人》雜文集中(自立,1991
(2) 這四冊書名分別是一,「玩命與革命」、二,「女人桃花源」、三,「完全算命手冊」、四,「好命操作手冊」,張老師出版社出版。其中除了第三冊由施寄青獨立完成外,其他三冊均由她與陳燁合作而成。
(3) 據說其實是五本,從《看神聽鬼》開始,繼而是《通靈者說》、三而《瞧!這個出家人》(附註:或許此書不算通靈書,而是描述施姐目前所看到的「真正大修行者悟善禪師」)、四而《當頭棒喝》、到最後的《續當頭棒喝》。
(4) 施姐也有意識於此,並自詡是本土化的婦運份子,從事草根婦運。例如見她的《看神聽鬼》頁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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