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我的高三國文老師
這是50年前的舊事。那是我高三時在13班所碰到的國文老師(我原來高二六班,後來被拆散,有幾位同學也一起分到13班),名字叫杜聿新。頭髮少,有點口音,但身材挺拔而很有精神,他博聞強記,除了國文課本上的文章外,還常在黑板上,以有書法韻味的粉筆,暗誦寫下許多史記、國語、戰國策、或其他中國古代的重要文章,讓我們在筆記本中抄錄下來,可能還要寫感想。之後,他甚至還要我們把筆記本都交上去給他檢查是否認真在寫。當然對中國古代言論毫無興趣的同學,上這種課可能會暗自開罵,但我對古代中國是有興趣的。杜聿新出身北大,自承師事民國時期新儒家元老熊十力先生(北大教授,也是新儒家牟宗三的老師),並勸我們讀讀熊十力的書,我還真去重慶南路的書店買回來了(還買了史記等,小字集中在一本,便宜),以崇拜的心情,讀得很有興致。經過杜老師教導我們如何欣賞文言文、分析古代名文的關鍵等,後來我開始喜歡文言文,甚至在作文時也嘗試用文言文來寫,結果當然被杜老師痛批寫的太爛,哈哈。這種對中國古代思想文字的興趣,一直延續到我到清華物理讀書時。當時大家都住校,有些同學喜歡參觀同學們宿舍裡讀什麼課外書(而非大學物理課本,那是高中時才可炫耀的),當然有的讀台北人、有的讀卡拉馬助夫兄弟、有的則讀流浪者之歌等當年流行的文青小說,但當同學看到我在物理系宿舍閱讀史記時,都驚呼不已。這就是杜老師的影響。後來我大學畢業,在小金門服兵役時,當時已經決定要轉讀哲學,而閒時在海邊沙灘的廢棄碉堡上,還會讀讀熊十力的名著《原儒》,想想他反覆說大海漚如何如何的意義。
這些50年前的回憶,最近因偶然看到別人紀念杜聿新老師的短文而回來。那時在一個黨國家庭成長的高中生,沒有台灣意識,對日治時代所知甚少,對文學哲學都生疏(更非父母親所鼓勵)、鄉土文學論戰也還沒開始,所以古代中國的思想文字才可以長驅直入我心,而杜老師也正是有資格帶領我進入的人。多年後我開始在大學教書時,雖然不碰中國古書已有十多年以上,但因為同學對古代中國科技史的興趣,我也就重新開始接觸古文,開始讀周髀算經、夢溪筆談,開始教課與寫論文,在文字上並不覺得困難或陌生,這大概也都是拜當年杜老師的薰陶吧。杜老師是當年戰後來台的中國優秀老師,如今回想起來,他讓我早早看到一位滿肚子中國學問的老師,默默待在高中教國文,有所不為的風範。當年他上課堅持要大家好好讀中國古文,當然令許多同學不滿,但後來我們要畢業時,才發現頗有些同學到杜老師的宿舍裡,拿著畢業紀念冊,請杜老師毛筆寫幾句話,我也是排隊中的一位(他的共勉文翻出來貼在下面)。今天網路發達,我才了解到他寫「務廣地者荒。。。」幾句話的來源,雖然後來我浸淫於中國古代科技史可有十年,卻從不知道該書,哈哈。一直到今年,好友楊儒賓贈我他的新書《原儒》,我十分驚訝,說你怎可用這樣的書名?這也才知道,熊十力與杜聿新的年代,早已經過去了。但杜老師的勉詞與書法,對我仍然歷久而彌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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