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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流大戰」觀後隨感

電流大戰觀後隨感

看到「電流大戰」(The Current War)這個電影,不禁想起十多年前到處宣傳STS時,T. Hughes 的愛迪生故事一直是我常講的,今天很高興有了這部電影,而且是 Benedict Cumberbatch 來演愛迪生,希望是部不錯的電影,而且不會離STS太遠。看完後,再搜集了點資料,說點隨感。

我們在《科技渴望社會》一書中「美國的電氣化」那一篇,是 Hughes 1979 的論文,雖然精彩,但裡面沒有討論到電流大戰,在該文第二部份討論英瑟爾 (Insull)時,基本上電流大戰已經結束。在美國愛迪生家喻戶曉的盛名下,今天其實知道電流大戰的人不多,後來是因為 Tesla 的傳奇才讓更多人知道此戰,但 Tesla 也非主角。這部電影的編劇 Mike Mitnick 從小對愛迪生耳濡目染,在開始做此電影的檔案研究之前,他發現他竟然從未聽過這場愛迪生輸了的電流大戰,當然,從技術史的角度來說,愛迪生輸了的事可多了,不過那就離題了。

關於電流大戰,一般流行的說法是愛迪生與特斯拉二人之戰,但其實是愛迪生與 George Westinghouse(西屋)二人之戰,這點在電影中把握得很清楚。編劇 Mitnick 花了好幾年研究這個故事,除了各類書籍外,多跑紐澤西的愛迪生檔案館,這個很有趣的研究過程,見他的訪談。他也說一般傳說愛迪生虐待特斯拉是很可疑的。

此外,這部片子很好看的部份,就是對西屋一家的仔細描述,我幾乎都不知道,所以很看得享受。西屋出身匹茲堡,Mitnick 也是,那裡到處都是西屋的故事,但歷史上很少寫他,據說他自己不要留名。他對工人很好,今天的週休二日,也始於西屋公司,是個開明而有良心的資本家。而西屋太太 Marguerite Erskine,足智多謀而勇氣十足,是此電影的一個亮點。這部電影不只是兩三個男人間的戰爭而已,兩家的夫人、小孩等,都有些戲,起碼是為了票房。

愛迪生的電燈事業,起於曼哈頓的直流電中央發電廠,我們知道,愛迪生一生反對交流電(直到晚年才承認他錯了),但是為什麼?電影裡面的說法之一,是他認為交流電危險,很容易電死人。電影裡也提供了一個案例(西屋的首席工程師),但是實際上,當年被交流電電死的人更多,特別是電線竿上的聯線師。紐約最大的案例,就是在市政廳旁高電線竿上電死的聯線師,高掛在市政廳委員們的頭上,所以很快通過法律說要地下化,在那之前不准通電,所以那個區域當年(1888)冬天沒有電,而西屋的回應只能是「被交流電電死的人數遠少於車禍死亡者」云云。當然,電流大戰的高潮,是用交流電來執行死刑的電椅,這個在死刑頗有爭議的今天,也是此電影的一個賣點。雙方各出奇招,指責對方殘忍,就是要在媒體上羞辱對方,編劇在這裡起碼是平衡處理,不是只有愛迪生殘忍而已。但我看這電影,有一事很值得稱讚愛迪生──當初美國政府願意給他很多錢,讓這位發明天才發明武器,但他堅決不肯,這真難得,而難為他在銀行家摩根面前低頭要錢了,但摩根的錢怎麼來的,他就管不著了,哈哈。科技是用來造福人而不是殺人的!但此片後面,以蒙太奇平行處理芝加哥世界博覽會上冠蓋雲集中的電燈秀,以及第一個電椅死刑犯的因電擊無法馬上致死,不得已一再電他,慘不忍賭,西屋說還不如用斧頭砍死他好了。這個平行處理,是當代科技的黑色諷刺,預示了後來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以科技武器殺人的關鍵角色,令人感慨。

回到直流電交流電之爭的議題。技術史大家 T. Hughes 1979 沒有直接談這個問題(後來在他1983的書中談了),但他的重點在於技術系統的擴張,超越了原來不同技術系統的競爭,如何逐步整合新與舊的技術(含有許多資本投資),那才是後來英瑟爾「系統的整合技術」重點,如變流器、變壓器等等技術物來整合直流電與交流電兩大系統。所以技術系統的轉換,不是如科學革命典範轉移一樣,重點是如何整合新舊的技術、合併新舊的公司,讓最多的資本能夠安頓,整個市場不會大亂。愛迪生的直流電雖然輸了,但他很優雅地離開了電燈市場,而且賺了不少錢。後來,美國技術經濟史大家 Paul David 對電流大戰重新思考,寫了"Heroes, Herds and Hysteresis in Technological History: Thomas Edison and ‘The Battle of the Systems’ Reconsidered"(1992)一文(網路直接下載),說直流電的失敗,只是歷史上的一條路,並非必然,歷史還有其他的可能之路。例如在美國是交流電得例如在美國得勝頗早,但在英國情況則非如此,許多工程師無法決定何者較好,包括 Lord Calvin。甚至到今天,一些人仍在研究高壓的直流電,直流電可能有回朝的一日。愛迪生當年做技術場域的形式判斷,很早就決定淡出電流大戰了,而非為了面子,死戰到底。他後來得利最多的,是發電動車上的電池,當然後來他又輸了(電影事業他也輸給好萊塢),但當年愛迪生想發展電動車是有遠見的。今天著名的電動車公司叫特斯拉,一些人還問說為何它不叫愛迪生公司呢?所以,David 說新舊技術的整合不一定就是必然。

以前在STS教學裡面討論Hughes的愛迪生,他如何計算他高電阻的燈絲可以打贏煤氣燈系統,重點在科技與社會如何打成一片的系統,所謂seamless web,連電流大戰後的系統整合,透過英瑟爾的努力,仍然是無縫接軌的系統,而非簡單的科技革命。但是David後來的研究,讓我們考慮可能情況並非一定如此,用愛迪生的電燈來教學,情況比原來想的要複雜多變很多喔。我看 wiki 的電流大戰一條,後來在21世紀的新書很多,當然多少是學術書我不清楚,但臺灣在討論愛迪生的STS教學裡,教材需要 update 很多了。電流大戰,我認為是部好電影,值得從這裡發展出進一步的STS教學。

大為 po 文於 studylist 2019 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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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 "radical" 的中文翻譯及其複雜性 大家好, radical 這個字,我在解嚴前後的臺灣,用「基進」二字來翻譯。不同於過去一般的「激進」或「極端」譯法(見我的《基進筆記》 (1990) )。近年來,老友楊儒賓等建議我再談談 25 年之後對「基進」的回顧。後來這回顧的短篇文字,刊於史書美等編的《臺灣理論關鍵詞》 (2019) 「基進 2.0 」,而五月底政大老友郭力昕也找幾位朋友組了個論壇,來再談談「基進 2.0 」(這個座談,之前在 FB 也曾宣傳過,精彩的文字稿,希望之後能在 FB 披露)。 但這幾天,范瑞鑫同學說,美國哲學大師 Quine (蒯因)在 Word & Object 中所說的 “Radical translation” ,大約該翻譯成「基進翻譯」吧。我當時看了,就覺得很奇怪而不順,為什麼呢?後來我想想,不順的感覺應該來自在很不同脈絡下的同一個字翻譯,不太該譯成一樣的中文。當年解嚴前後,我當然是在一個高度社會性的脈絡下用基進來翻譯 “radical” 一詞,取其對一個社會有個根本性 (fundamental) 的、徹底性的、甚至是本質性 (essential) 的批判立場。所以,基進的翻譯,來自社會範疇,但是蒯因的那一詞,則非來自一般的社會範疇,而是跨文化的兩種語言翻譯的範疇,他描繪的是語言學家在叢林中碰到一個與她自己文化從未接觸過的語言,沒有任何現成的翻譯手冊或語譯者的存在,在這極端的情形下,那位語言學家如何開始建立一個翻譯手冊?所以蒯因 radical translation 的意思,該是「極端翻譯」。這種非社會範疇的情形,在其他領域也有,例如婦產科開刀的手術,有個難度很高的開刀術,叫 radical hysterectomy (簡稱 RH ),我過去在《亞細亞的新身體》書中,跟隨婦產科醫師稱之為「子宮頸癌廣泛性根除手術」。因為不是在社會範疇裡,我們也不宜將之譯成「子宮頸癌基進切除術」吧。 談了點非社會範疇中的 ”radical“ 翻譯,那麼就社會範疇裡,有沒有其他複雜的狀況呢?我想也有。例如,近年來有所謂的 “radical conservative” 一詞。思想家 Hannah Arendt ,就被社會學家 Horowitz 如此稱呼。其實,我不反對將之翻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