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與道還合作翻譯的《世界是複數的─孔恩的最後著作集》,已經由商周出版了。它是孔恩的最後一舞,但之後,孔恩的時代並沒有結束,請看此書。
因為此書已經有十分有份量的導言,我們並沒有為此台譯本寫導言,我只是寫了一短篇「譯後記」,而道還也寫了篇「孔恩印象記」。我先把我的譯後記貼上來,供 list 上的朋友參考。希望道還也能隨後貼上他的印象記。
孔恩《複數世界》2024譯後記
我在一九八五年於紐約市翻譯孔恩的經典《科學革命的結構》一書(後簡稱《結構》)的後半部,並蒙葉新雲先生的仔細校正與討論,而時光如流水,一晃就將近四十年,今天仍有機會與王道還先生來合譯孔恩的這本《最後著作集》,而孔恩也早已作古近三十年了,不禁感慨萬千。
個人在完成《STS的緣起與多重建構》(2019)、還有在寫孔恩《結構》的五十週年紀念版之修訂版(2021)的新導言〈孔恩在科學的人文社會研究中〉時,都沒有機會看到孔恩最後未完成的那本書《複數世界》(停止於一九九五年秋天),引以為憾。但當時透過Hoyningen-Hueue (2014) 討論孔恩在《結構》之前與之後的發展一文中,看到了《複數世界》一書草稿的目錄,對照目前《複數世界》的實際目錄,差別很小,前幾章的標題幾乎一樣,但到第六章,因為孔恩已經病重,只寫了六七頁就停下來了,更不用說計畫中的第七、八、九三章與後記了,如今我們只能從本書編者Mladenovic重構的「摘要」中一窺大概。而幾年前,當我正如火如荼地在寫STS大書時,看到本書草稿的目錄時,不諱言,是有點失望的,因為似乎孔恩仍然執著在他《結構》以來的問題領域中,而沒有走向更寬廣的領域,或許可以回應STS的挑戰。但當我翻譯完《複數世界》後,那種感覺就消失了。我看到的是他透過廣泛地徵引嬰兒心理與語言習得的文獻,蒐羅哲學與哲學之外關於意義、類語詞的各種人文與科學的討論,並把「不可共量性」的概念從一個對傳統科學客觀性與知性權威的搗蛋鬼,完全轉化成一個科學理性與知性權威的根本基礎。這正是晚年的孔恩,仗著不可共量性的復仇之劍,展示他一個王者的回歸吧。但是相對應地,是他幾乎不再談科學革命了,取而代之的是討論科學的演化。不過這把劍,指向的仍然主要是科學哲學與科學史,它對STS、對人類學等領域,其意義還有待後來者的探索與開發。
在翻譯《複數世界》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會注意到孔恩所引用的文獻與作者是誰。當然絕大部分的都是西方的學者,從研究古希臘到當代科哲與科學史的研究、到上世紀末的認知心理學等,都十分豐富,而東亞學者的相關研究,可惜似乎並沒有正式出現在孔恩的註腳裡面,但有一位大學就赴美國求學的中國/美國女性心理學家徐緋(Fei Xu),目前為柏克萊Early Learning Lab的主持人,則出現在在本書第四章中多次。但有趣的是,在孔恩寫《複數世界》時的一些筆記,本書編者曾多方參考與使用,且在編者註中有時會提到一些相關事件,而其中一件特別與筆者相關,曾註記在編者的註腳中(見第五章的編者註a)。他說孔恩在筆記裡提到筆者的英文名字(Daiwie Fu)以及筆者的一篇論文,它「處理透過學習其他文化,你得到什麼」。孔恩曾想嘗試引用此文,覺得會有幫助。但編者不知那是什麼論文,而筆者翻譯時看了馬上知道是哪一篇,就補上了出處,作為譯者的附註,附加在編者註a的後面。
之後我又驚訝地收到一位義大利學者(Stefano Gattei)的來信,說他也正在翻譯孔恩此書,也看到第五章編者註a的疑問,就找到我並問那是否就是我、且是否知道是我哪一篇論文。我就把該文的書目(1992)告知他,並道歉說我沒有電子檔可以傳給他(九〇年代初,電子檔還很少用)。結果幾天之後,他反而傳給我該文的電子檔,真是神奇。當然,孔恩後來並沒有機會真的引用到拙作。回想筆者一九九〇年到波士頓大學科哲討論會作的一場演講,演講稿正是孔恩在寫書筆記中提到的那一篇。內容是在討論孔恩如何處理不可共量性,並特別提出比較科學史的概念。孔恩當年也受討論會主席Robert Cohen教授之邀在場聆聽,並與包括筆者在內的幾位學者共進午餐。演講後孔恩還邀筆者到他家小坐,並與他夫人討論歐洲中古光學史的問題,因為比較光學史就是我演講中的案例。可惜當年用手機照相的習慣尚不存在,結果我們並沒有合影留念。這件筆者與孔恩、還有《複數世界》相關的趣事,就在此記上一筆,以資留念。
當商周出版社在二〇二二年與我聯絡,邀我翻譯此書時,我雖然已經從陽明大學退休,但仍諸事繁忙,不過因為是這本許多人已經等待多年的孔恩最後之作,讓我不得不另眼看待。基於我進入科哲與科學史多年來對孔恩的敬愛,他一直是我在學界的英雄之一,使我後來毅然接下了這個翻譯工作,但條件是我需要一位朋友來一起翻譯,以減輕負擔。我特別要感謝王道還也在百忙中答應接下與我合作翻譯的工作。簽約翻譯之後,因為各種其他突發社會事件的介入,加上要經常照顧高齡老母,所以翻譯進展一直很緩慢。
至於翻譯《複數世界》一書的文字,我的感覺是,關於哲學方面的文字最容易翻譯,常有孔恩當年在《結構》中雄辯的風采。科學史的文字則次之,特別是關於仔細說明亞里斯多德各種物理概念的意義,與我們今天的現代意義多麼不同,孔恩極為耐心與謹慎。但關於孔恩撰寫幼兒心智成長、語言習得的過程,加上他仔細描述了很多精彩但又繁複的幼兒實驗,則最為難譯,有時需要花不少時間反覆推敲,甚至需要下載幼兒語言心理學的論文,考慮再三。但我想失誤仍然在所難免,還希望讀者專家讀後不吝提出問題,好讓我修正翻譯。最後,雖然孔恩寫的是他最後的文字,他的最後一舞,但他文字中也常有回看、回顧他此書與當年的《結構》如何不同,如何避免了當年的誤導與偏差。對於《結構》也熟悉的讀者而言,讀來一定也頗為有趣。
不論如何,翻譯終於完成,翻譯時限也到了。中間關於某些譯名如何取捨的問題,也和道還有多次的討論。專書的編輯嚴博瀚先生,也對我的翻譯初稿作了很縝密的評論與建議,非常感謝他。因為此書的編者已經寫了一長篇的「導論」,我個人覺得就不需要在翻譯之後再寫一篇導論了,而把此工作保留給之後的華人學者對此書作一個全面的評價吧。道還負責翻譯本書編者的導論,也翻譯了在《複數世界》之前的幾篇孔恩未發表的重要論文。我則負責從《複數世界》的「摘要」開始翻譯,到孔恩晚年念茲在茲的最後一本書《複數世界》的全書。
是為譯後記。
傅大為於淡水2024/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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