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託孔恩之福,我們上星期五晚上終於如期舉行了「孔恩之夜」翻譯新書《最後著作》(包含幾篇孔恩未發表的重要演講以及他真正最後但未完成的《複數世界》)的發表會。
來發表會的朋友相當踴躍,年輕朋友很多,線上的情況我不清楚,顯示孔恩的《最後著作》仍然在台灣會有新的生命,延續《結構》舊雨新知的興趣,而不是最後。
除了道還精彩的ppt檔引言和我的引言外,我們也邀請了九位貴賓,一一做簡短的發言,都相當的精彩而有趣。
之後的發問討論、還有結束後的簽書會,也都很有意義。下面我就做幾點的回想。
道還的引言,有趣地描述了孔恩發表《結構》前後一生的學術文化史,並引用了一些歐美學者的回顧,包括STS名家Steven Shapin 在2023於LRB的書評(其實不是書評,而是他個人性的回顧《結構》的前世今生)。彷彿中,不少歐美的孔恩生前朋友也在台大的「孔恩之夜」一起出現,一起說點前世的因緣。而如果孔恩的鬼魂還在,他應該高興他最後著作的台譯本終於在華文世界搶先出世,並讓很多臺灣朋友在台北對《結構》憶苦思甜。
最有趣的是在貴賓們的發言中,不少比較高齡的朋友並沒有著墨於這本新譯書,可能是尚未細讀吧,反而更喜歡回溯當年第一次閱讀《結構》時的心境。與其說是新譯書的發表會,還不如說是《結構》台譯本出版近40年的回顧會了(第一版1985年出版)。這讓我後來也不得不後來說了點我第一次閱讀孔恩Structure時的感受,哈哈。
Shapin 的評論一開始就以兩警句來話來開頭:The tragedy of Thomas Kuhn’s life was to have written a great book. 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 was published in 1962, when he was forty, and he spent the rest of his life distressed by its success. 這猶如一個常聽到的西方寓言故事,一個年輕人偶然找到了一個寶貝,但卻沒想到得到寶貝後會帶有的詛咒。然後他說他不會評論此書內容,而把它讓給孔恩評論家們去討論。
我不曉得Shapin有否仔細讀了孔恩的《複數世界》(Plurality) 本身,但我讀過也翻譯過,覺得Shapin的評論並不正確。孔恩書寫Plurality多年,我沒有感到有"distressed"的痕跡,他更似心平氣和,埋首窮經。但我在星期五引言時曾覺得孔恩寫Plurality是有些壓抑的,把他過去與STS的公案壓在抽屜裡。畢竟,孔恩在1991年正式面對STS的關鍵評論 "The Trouble with the Historical Philosophy of Science",根本就沒有在Plurality提過(在我STS大書的第一章有仔細討論)。但是其實,Plurality的第一章、甚至目前出現的全書,都可以看成是孔恩在 "The Trouble" 一文中揭示或允諾的未來之路之完成:他要如何避開STS 所謂「非理性」的陷阱,而建立一個在以文化演化、歷史發展為本位下的科學理性論。
在Plurality一書中正面面對的論爭對象,反而是所謂傳統的科學哲學。他如何曾受惠於Quine,然後再與他分道揚鑣等。但我現在寫這個「回想」時,則感到Plurality其實也沒有太多的壓抑,他沒有提什麼STS或科學社會學,大概因為他的重點是要認真經營一個與傳統不同的關於類詞(kind
terms)的完整意義理論,讓這個理論可以完整地解釋不可共量性,並讓它可以重新肯定科學理性的權威。關於類詞的意義理論,從當年孔恩的"second
thoughts"開始談小孩與父親如何在公園裡學各種水鳥的類詞開始,孔恩過去當然已談了不少,包括他後來在taxonomy
turn
前後所作的努力,但Plurality則是孔恩一個完整而最後的綜合。在準備過程中,孔恩閱讀了極多關於翻譯與類詞意義的作品,並且引用大量當年最新的幼兒認知心理學的文獻與私下討論,以及思考幼兒認知心理發展過程的演化論意義。而在這個經營與解釋的過程中,我覺得其實Plurality已經順便處理了過去他與STS的論辯。但孔恩真的已經成功處理了嗎?我想也會是STS學者之後可以思考的。
Plurality一書的副標題是「一個科學發展的演化理論」,但可惜在目前的遺稿中(孔恩寫了三分之二),他並沒有機會仔細討論這個演化理論的細節(在會場前後中也引起如祥麟、道還、廣冀等朋友的注意與討論),並如何涉及到《結構》過去所引起的問題,如真理問題、輝格主義、革命與演化二者、還有《結構》與Plurality二者彼此如何調和等。而在目前Plurality書中,孔恩幾乎沒有談到科學革命,原因當然可能很多。Plurality剩下的三分之一,除了該書編者為之準備的摘要可以參考外,內容可能會是什麼,就讓後來的孔恩研究者去做填空題了。而所謂「複數世界」一詞究竟何意,我以為Plurality一書目前的內容自然蘊含了其意思,但還可以參考編者在導言中「科學的可能世界」一節中的討論。
我在《最後著作》中的「譯後記」,是今年八月上旬寫的,而三個月後我對此書的理解,應該要比寫譯後記時好一點。今天的臺灣,已經與我在1984年翻譯《結構》時的臺灣大為不同。當年翻譯時我尚未開始教書,而今卻已然退休。當年我和萬生、道還在紐約相會,都想為臺灣的科學史好好做一番事,而現在我們也都已退休。如今百忙之中,我臨時再受命翻譯此書,想來也有點好笑(谷銘當天也提到),真不知究竟是為了什麼。現在拉雜寫來,供大家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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